在商机厂的日子:4. 越权了

入厂工作后首先被派到了金工车间。但厂部却声明,人还是属于厂部的技术科,由技术科和金工车间双重领导。

双重领导,那我不是要一仆二主?但实际上没那么惨。现实是谁也不管。我挂名技术员,是金工车间里包括车间主任,生产调度,统计员在内的四个脱产人员之一。他们都还有具体的职责范围,我却是真正的随意。反正车间里没什么技术问题,有问题我也解决不了。更不用编什么工艺流程,都是车间主任和生产调度员一合计,就这么搞,管他合不合理。可想而知,做出的产品质量有多大的自由度。

这样的环境给了我最充分的自由。

对于有主见有计划的人来说,充分的自由求之不得,可以心无旁骛地按自己的计划发展。但那时的我哪有什么主见和计划?所以也就今天跟这个聊聊天,明天玩玩那台设备打发时间,当然美其名为熟悉设备。很快就认识了全车间的工人,车、铣、刨、插、磨、镗、钻、珩缸,划线、磨刀、锯、锉、凿也样样试齐。日子过的倒也其乐融融。

车间里有经验的老工人不多,大部分是三十岁出头的工人。当时文革才结束不久,这段期间成长的青年人,既没有什么文化素养,也没学到什么技术。所以从他们那里吸收不到什么有营养的手艺和经验,他们从我这更吸取不到什么有益的知识。这样也好,水兵对水手,不会互相嫌弃。

只有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合同工小周是例外。他负责珩磨压缩机缸体,做事会用脑,干活很巧,很利索。就是身体比较弱,又新婚,总是三天两头请病假。

当时分配来厂的城市居民户口的人都是全民所有制的固定工,只有特聘的农村户口的人才会被做成合同工。小周是广州城郊新市人,车间唯一的合同工。他是凭手艺和技术才被招入我们这个省级国营“大”厂的。那水平当然与正常分配来的工人有质的区别。

小周操作水平很高,但理论知识却不足。好在人很好学,经常问我一些几何方面的计算问题。这个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,顺便过了一把讲课的瘾。在玩设备的过程中,出差错玩不转了就去找他,也常常得他鼎力相助、一来二去,我们就成了好朋友。

小周新婚后,工厂在我们住的单身宿舍楼下分了一个单间给他。有天他送给我们楼上住的几个大学生一袋红鸡蛋,他生了个儿子。

除了向他祝贺,我就琢磨了,也该给这位好朋友做点什么,总不能像一般人一样,恭喜恭喜就了事了。

做什么呢,给他儿子起个好名吧,这个我有把握。

于是翻书查典的,憋了2天,终于找出了个“睿”字,典出“智慧而通达”的样子。然后兴冲冲地下楼造访他家。

— 阿周,你个仔安咗个咩名啊(你的儿子起了个什么名呀)?

— 正在谂,仲没定(正在想,还没定)。

— 唔使谂了(不用想了),叫“周睿”啦。

当时我说话就这么冲。

— 点样写?

当我把周睿二个字写下来时,他明显犹豫了。当时还不兴用生僻字做名,这个睿字也不像现在那么普遍,很多人都不认识。

— 这个字什么意思?

— 智慧而通达。

— 意思很好,就怕好多人唔识这个字。等我再谂下(让我再想想)。

此后一个星期,小周又失踪了。照例是请病假。但我强烈怀疑,他是去凑仔了(他是去带孩子了)。

再见到小周时,他告诉我,儿子的名字已经定了叫周睿。因为家里的老人家说,这名字听起来很响亮。

我哪个得意呀,下班后就向楼上一起住的几个大学生们“得瑟”了起来。兴冲冲地说:“小周儿子的名字是我取的,你们以后生孩子,取名我包了!”

我们那一届的大学生,年龄差别是可以很大的。同年分配入厂的大学生中有个海南大哥姓黄,年龄就比我大好几岁,也比我成熟很多。当日他正好有个比他更成熟的同学来访。听了我的“得瑟”,哪位来访的仁兄问道:

— 是小周让你帮忙取的吗?

— 没有哇,我们是好朋友,这个忙不用叫都会帮。

— 给儿子取名,是当爹的权力。人家没叫你,去瞎掺乎,已经过分了。还到处宣扬他儿子的名是你取的,那就越权了。顶多只能说你提过建议。

一言点醒得意人呀。原来还有那么多讲究。

后来这位海南大哥生了个闺女。我不免又技痒起来。不过这回我可不敢越权了,只敢打趣地给她闹个小名。黄大哥的夫人姓朱,海南大哥说见到女儿时的第一眼觉得皮肤特别的白。这一家三口关联了三种颜色,故奉上小名”三色“来调侃。这一调侃不得了,竟然经历了三、四十年的岁月洗礼,一直沿用至今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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